番外 十五

 江城是大梁边陲小城，再往后走，就是南楚地界，那是片连绵不断的群山，小城宁静而恬淡，物产丰盛，山水怡人，常有两国行脚商人从此路过，一来二去，倒是显得热闹。

 只到冬季，山路难行，行脚商人慢慢少了，小城又恢复了宁静。可这一年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人，左看看，右看看，听说，最后还是掌柜说喜欢那棵老梨树，竟然就买了那块地，盖起了房子。

 他们手脚倒真是快，不出一个月，就盖好了屋子，整理好住了进去。还围了院子，院子正中，就是那棵老梨树。

 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，他们又制了些桌椅用具，开起了茶馆。供给行脚商人和旅人所用，听说掌柜制的茶，汤色碧绿黄莹，滋味甘香醇和。而且价钱公道，一时间客似云来，女掌柜心也善，看到行脚商中的孤苦者，常送些蓑衣草鞋。小城人少，见她举止气度不俗，人又美，对她议论纷纷，她却从不理会，只是抱着一只秃顶猫，坐在房顶上，望着远处的群山。

 有胆大的人，问她在看什么。

 她淡淡地说，我在等人。

十六

 院里的梨花树开了。

 那是棵百年梨花树，开起花来重重叠叠，整个院子像被白云笼罩，暗香浮动，大家将桌椅搬出来，摆到树下，有的品茶，有的下棋，有的打马吊。

 只到春雨下了起来，下棋的、喝茶的、打马吊的都散了，只有掌柜，反而来了兴致，抱着猫爬上梨花树，说要看一看烟雨中的春景。

 而此时，一位旅人，就这样慢慢地，一步步踏着春雨，走进这里。

 掌柜正在树上喝酒，北陆的“青梨魂”，这是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人教她酿制的。她说这酒喝下去，会让人想起自己最想念的那个人。所以，她不轻易喝。

 旅人推开茶馆的门，看着这棵百年古树。

 小猫突然从她怀里跃下，几跃之间，隐没于花海之中。

 她直起身，穿过重重叠叠花间，看到他。

 他抬起头，穿过重重叠叠花间，看到她。

 她揉揉眼睛，想将他看得更分清些，脚底却一滑，从树上掉了下来。

 梨花旋转坠落，她又一次撞到他的怀里，她又看到无数次梦过的那双眼睛，有如雨中的湖面，清澈温暖却又带着丝丝的悲伤。

 那时，她自己都没想明白。自己为什么爬墙，怎么就会从这棵树上跳下来，她摇着他的头，他睁开双眼看着她，似乎看出她的担心，微微一笑。

 那时，他自己都没想明白，怎么会走进那个巷口，怎么就会在那棵大树下停了停，当他睁开眼时，看到一双明珠般的眼眸。

 他颤抖地伸出手，轻轻抚在她的脸庞上，她明珠般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，泪珠顺着面颊不停滑落，嘴角却露出甜甜的笑容。

 在山间，在荒漠中，在生死之隔时，在每个日日夜夜里，他们曾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情景，只到此时此刻，才发现十一年的岁月啊，原来只在这一望之间。

 无数的回忆和悲喜随着花香四散飘落，最后凝成两个小小的人儿，青涩懵懂，一如他们最初相识的那刻。

 这是大梁郡主萧容婳和青阳世子吕归尘开始之时，也是此时无名无姓的她和他，开始之时。

 这是劫，也是缘。

 她是他的缘。没有她，他只是一个漂泊无私的孤魂，无处可依，四处飘泊，有了她，那颗心才能安放，她，才是他的家乡。

 他是她的劫。没有他，她是大梁的郡主，衣食无忧，尊荣显贵。为了他，几经生死，背井离乡，可有了他，她才能展露欢颜，他是她的桥，有了他，才能到达此生的彼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