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林 .旧事. 残章 (长林歪传结局篇之四)

自从林奚回了,东青一日比一日轻松惬意,她重新给容婳调制了药品和食材,容婳精神好了很多,脸也长圆了,至于那位免职长林王,东青完全不想提他,前些日子竟然跑来找他商量,问要不要把长林府旁边的宅子买下来改成济风堂,这样林奚就不用两边跑了,东青当即脸色一垮,你旁边是渝王爷府啊!虽然渝王爷不喜欢住这里,自己另弄个了宅子,但御赐的宅子你也敢买?

 过气长林王沉吟良久,“要不,我们把背后那个宅子买了,那宅院临街地段好,又一直闲置着,买下来中间打通不就行了?”东青摸了摸袖笼,“王爷,之前您身兼两职,月俸也是双份的,现下就一份月俸,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口人,再加上房价也涨了……”

 萧平旌生气了:“公务员太没前途了!我就说发展副业你又不听!”

 平旌瞪着小眼睛,东青翻着双眼,四只眼睛正各做各的表情时,正巧林奚进来了,含笑对平旌道:“你倒是有心了。正好济风堂地方小了要换地方,后面那宅院我也看过,地段不错,大小也合适。”转头对东青说:“银钱倒不是问题,就是大小琐事要麻烦你了。”

 东青行了礼,谦让了几句,退了出来,心下感叹,王爷的未婚妻真是又体贴又会赚钱,唉,其实王爷也不错,长得帅又会打架。想到此处,他打了个冷战,想起平旌和容婳小时候拆房子的光辉事迹。不由得感叹连连。

 还是我们老王爷有眼光哇!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!

 此后商定,买宅,装修时却无意发现两宅间竟有秘道相连。众人皆惊,却是毫无头绪,只得低调谨慎行事,东青更找人在两宅之间种上大片枫树林,外人看来,竟是两座毫不干连的宅院。

 时光不紧不慢地悠悠而过,转眼间又是半年光阴飞过,东青栽在两宅间的枫叶开始泛红了,青砖红叶,秋雨菲菲,却是金陵一景。

 近日平旌越发繁忙起来,三年前西源国国主暴毙,次子篡了王位,平定了内乱后,开始和燕国勾勾搭搭,隐有异动。平旌连日来不是去兵部,就是和众将商议军事,忙得脚不沾地。

 这刚过晌午,宫里送来几卷轴地图,这两年来皇帝倒是经常令人绘制各地地图送来,长林府众人见怪不怪,平旌收下,就将它们放置一旁,继续和众将商议军事。

 正巧琅琊山圆柑到了,容婳装了一盘子给哥哥送去,她自幼听这些长大,对军事并不陌生,有时插插嘴,反正会得得一两声称赞,所以并不退去,坐在一旁听听看看。

 萧平旌自小宠她,看她坐在身边,顺手递了杯茶她,她接了过去,随手翻开面前的卷轴,打开看却是幅地形图,看了下,觉得索然无味,正准备合上,她突然看到画卷上一角,整个人霎时僵住了。

 她掷下画卷,将别的画轴打开,一幅幅细看,将有的画轴扔在地上,有的仍放在案几上,她举动有异,众人皆停了下来,平旌点点头,众将退了出去,平旌拾起地上的画轴,蹲下望着她,“怎么了?”

 容婳似在发抖,她将案几上的卷轴全摊开,指着右下角,问:“哥你看这是什么?”

 平旌看那几幅画卷,左下角却总有淡淡一笔,从上而下,斜斜一笔,他不解道:“这一处像是有人试了试笔,有的人起手不稳,就……”

 他脑子里嗡的一声,整个人呆住了,容婳看到他的神态,知道他想到什么,“我们自幼习笔,不会试笔,只有阿苏勒,他入金陵才开始学习写字画画,夫子老说他笔意不济,时断时续,搞得他老大紧张,开笔时总爱试下笔,后来形成习惯,改也改不掉了。”话未说完,语音己经哽咽。

 萧平旌看着手中的画,那是容婳扔在地上的,上面并无试笔那一笔。他心头纷乱,各种思潮纷纷涌入,下意识往书架上望去。容婳顺着他的目光,看到书架上堆叠得整整齐齐的,却是一式一样的卷轴,站起来抽出卷轴一一审看。

 容婳将有记号的卷轴挑出,两人细看手法笔墨,却和吕归尘完全不同,东青在一旁道:“可能是人有相似,这画图之人也习惯试下笔吧?”

 萧平旌摸了摸纸质,默然不语,容婳冷笑道:“这画裱装的是云南腾冲纸,腾冲纸贵如金,皆是供上所用。纸质柔软却易损,绘制地图一般用羊皮硝墨,风霜雪雨都不易损坏。”平旌点点头,“此画定是仿制无疑,陛下应是找了一批人,令他们四处勘测地形,绘制地图,收拢之后另令人依原样描了一遍,只不过描画之人粗鄙,将这处废笔也原样照搬过去。”他侧看着容婳的模样,于心不忍,摸了摸她的头,道:“虽然如此说,但东青的话也有道理,那执笔之人,和阿苏勒有一样的习惯也未可知。”

 容婳却不理他,目光在画布上一寸寸掠过,一丝一毫也不放过,平旌暗地长叹一声,陪着她一起细看。

 转瞬间天也黑了,东青点燃烛台,言道小厨房饭菜己做好,要不要去请林姑娘?平旌点点头,东青正要退下,容婳突然大叫起来。

 “哥、哥!”

 叫声之大,将另外两人吓了一跳,只见她形容激动,双目赤红,面颊却是一丝血色也无。平旌使了个眼色,东青忙去前院找林奚,平旌上前拉住她的手,却是触手冰凉,心下更惊,轻声唤道:“婳儿,婳儿!”

 容婳却似未听见,纤白柔夷指着画中一处,不停地念叨着:“哥,哥,你看,你看!”

 平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却是一个地标,画着一座山峰,旁边用字标着:嵩山。嵩却是个错字,少写了一点一勾。

 他一望之下,便什么都明白了,阿苏勒为尊者忌,才会落笔有差,皇帝处心积虑,生怕他会看出些端倪,令人重新绘制,却又怕绘制有差,严令一丝一毫不能有差池,才会被容婳辨认识出。(注:吕归尘父亲名吕嵩)

 他想起皇帝最初给地形图的时候,正是婳儿出事后的第三个月,他抬起头,望着书房中挂着的地图,这两年来,按阿苏勒所绘之图所示,他正在不着痕迹的,一步步走出东陆,不出六年,他将踏上北陆的土地。

 也一切也是皇帝的计划吗?

 容婳拍着平旌的手臂,不停地叫着,平旌却异乎寻常地沉默着,烛光勾勒出他面颊的阴影,静如山岳。她顺着平旌的目光看过去,慢慢安静下来,眼睛渐渐充满不安和恐惧。她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

 “哥,你早知道了是吗?”

 平旌微微侧头,静静看着她,眼里满是痛苦无奈,“不,我只是猜到了。”

 容婳身体猛得晃动下,他两人血脉相连,有些话不用明说双方皆己知晓,阿苏勒是皇帝的棋子,当他到达北陆之后,皇帝会利用他做什么?她猜不到,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皇帝定会用自己来挟制他。

 那时他该怎么办?容婳猛得捂住脑袋,她不敢再想。她眼前白茫茫一片,迷迷糊糊之间,似有人在远方叫着自己的名字。

 似有一道白光从头顶劈下,神魂撕裂的痛楚中,她恍然想到,自己最终还是成为亲人的一把刀,砍向所爱之人的一把刀。

 容婳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,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艳红的鲜血。将那“嵩”字染得尽透。

 

长夜漫长,长林府内却是灯火通明,长廊下摆满了药罐,一旁小厮守着炉火,一群医者聚在偏厅,研究着脉案。卧房内却只有三人一盏孤灯,静无声息。

 林奚蹲在床边,给容婳行针,平旌站在一旁,看着容婳的脸厐。

 面色苍白得有如透明一般,眼下青黑一片,口鼻上仍有隐隐的血痕,林奚行针完毕,将金针一一取下,烛光下,容婳动了下,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,睁开眼睛。

 她的目光,似有些空茫,四下转了转,才凝固到平旌身上。

 她缓缓抬起手,轻轻细细地叫了声:“哥哥……”

 这是她七岁前的叫法,自从平旌老捉弄她后,她高兴时就叫哥,不高兴时就你啊我的乱叫。

 平旌紧紧握住她的手,展颜一笑,一颗泪,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。

 她歪了歪头,伸出另一只手,轻轻抚掉他的眼泪。

 “哥哥……”

 黑暗笼罩的金陵城里,一匹烈马奔驰在青砖地上,急促的马蹄声踏碎这片宁静。

 皇帝披衣而起,急召萧平旌进宫,边境军情急报,西源国与燕国同时发兵直攻边境小城,消息发出时,罗城己被攻陷。

 

平旌回来时天己亮了,远远望去,一人站在长廊下,静静地望着他。

 秋风萧瑟,吹落一地红色的枫叶,他抬起头,那双浓眉间,不知何时,己被刻上深深的折痕。

 风吹动她一身淡蓝色衣衫,有如水波粼粼,明澄沉静的双眼,就这样远远看着他,看他走近,看他走到自己身边。

 他俯下身,重重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。

 “平旌,你信我吗?”

 “林奚,我很后悔,将你带进这漩涡中来。”

 风舞得更急了,卷起一地红叶,呼啸着穿过长廊。

 冬天就要到了。

 

皇帝站在大殿中央,接受臣子的朝拜,他透过冕旒的缝隙,看着跪在最前方的长林主帅。解下腰中的佩剑,将它放于萧平旌的手上。

 “望长林众将士不负先皇与朕所托!”出乎意料,皇帝并没说那些场面话。萧平旌一愣,双手高举,接过佩剑。

 “臣谨遵圣命。”

 皇帝的手并未放松,他顿了顿,低声道:“大哥,婳儿那边……”

 “济风堂堂主医术精妙,有她照顾婳儿。陛下不必担心。”

 “济风堂……”皇帝沉吟着,点头道:“终究只是民间大夫,朕派几个御医,一起看症罢。”

 萧平旌举剑叩谢皇恩,这并非他第一次出征,却是最不舍、最煎熬的一次,对于他来说,战场并非只在千里之外,更在他的心里。

 回首望去,金陵城己变成一条灰色的直线,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,有他的爱人,他的血亲,有着父辈的期翼和嘱托,那里,有他想守护的人。

 如果能守在她们身边,就算刀剑加身也无所畏惧,可他却只能离去,为了守护天下所有人,而将自己最重要的人置身于莫测风险之中。那种感觉有如剥离,鲜血淋漓,痛苦难当。

 林奚守在容婳的床前,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,代表军队己远离。她转头看着窗外,卷曲发黄的树叶一片片飘落下来。

 

十一

萧平旌离开时,距离萧容婳二十五生辰,还有两个月。

 等到她生辰那天,泛白的天空下起了小小的雪粒子,东青知她喜好,带人将长林府挂上各式灯笼,林奚很早就过来,亲手煮了长寿面,容婳的精神明显有了好转,虽然人瘦干了,但坐得起来,用筷子挑着面条,吃了小半碗。天黑了,看着窗外灯笼逐一亮点,忍不住“噗嗤”一下笑了。

 “东青还当我是小孩子呢?喜欢玩灯笼。”

 林奚在后面梳理她的长发,笑问:“那你现在喜欢吗?”

 她偏着头想了想,“还是喜欢的。”

 皇帝一早令人送了贺礼来,容婳看也不看,东青便直接送到库房锁起来。 萧平旌的贺礼,却是吃了长寿面才至。容婳看着来人提着个大篮子,眼都有点发直,拉了拉林奚的衣袖,“哥是把边境的菜给我送了一筐子么?”

 哪知篮子里发出喵喵的叫声,两人皆吃了一惊,送礼来的小兵将篮子上盖的布掀开,里面有只小小的花猫,眼睛大大的,怯生生地望着这一室人。

 小兵伶俐,看到她二人神情,陪笑道:“这是将军路过江城遇到的,当时被大狗撵着,正冲到将军马下,将军下马将它拎起,凑到眼前,笑着对小鲁将军说……”  

 容婳看他停下来,奇道:“他说什么?”

 小兵环顾四周,尴尬陪笑道:“你看它这么秃,长得真像我妹子!”

 众人再细看那猫,却正是头上秃了一块,露出红红的皮肤,容婳看着众人神情各异,又气又好笑,“也亏得他有心,这么远送个活物来贺我生辰。”转头对东青说:“转头去抓个大黄狗给我哥送去,记得抓那种丑的,眼睛一条缝牙齿露风的。”   

 东青笑着应了,容婳赏了小兵,小兵行了个礼,却又从怀里摸出个盒子,交给东青,“这是将军吩咐,给济风堂林姑娘的。”

 林奚诧异地接过盒子,等众人走后,打开一看,盒子下面铺着一束干掉的花朵,最上面,却是一枚亮晶晶的银锁。

 容婳逗着猫,往她手里一看,奇道:“这不是你的银锁吗?”

 林奚摇摇头,轻抚着这银锁,“这不是我的,是平旌的。“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年前,林奚将自己的银锁交给平旌,四年后,他又将自己的银锁交给她,二十七年前,上一辈牵起这缘分,十年间,他们互许了这一生。

 容婳坐起时间长了,人已疲累不堪,却兴致勃勃打趣:“没想到我哥这个二傻子竟然这么浪漫!”林奚瞪了她一眼,脸却早己飞霞满天。

 两人并肩坐着,容婳将头靠在她肩上,轻声道:“真好,林奚姐,我羡慕你们。”

 林奚握住她的手,语音轻柔却坚定,“会好的,一切都会好的。“

 天空中飘起了小小的雪花,不一会,长街上的青石砖就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层。急促的铃声飘荡在长街上,有人披衣而起,看着那一掠而过的身影,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。

 “边境出事了吗?”

 

(未完待续)

16 Nov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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