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得太长了,这一章节做上下两篇发,日更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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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*“生年总有尽时,英雄莫死床榻;
借雨磨得铁剑,长鞭跨马称王。”*
台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,清声满堂。
欢叫声震得屋顶都微微有些颤抖,萧容婳嗑着瓜子东张西望,可放眼望去只见人头攒动,“哥呢?跑哪去了。马上就要开始了呀。”
林奚捧着杯茶,“刚看他在旁边和阿苏勒嘀咕什么,好像说要买糖炒栗子吧。”
“糖炒栗子?刚进来时看到门口有人在卖呢!”容婳大眼睛扑闪了下,凑到林奚面前:“林奚姐,我记得你不爱嗑瓜子,爱吃粟子吧?”她嘿嘿笑了几声,林奚面色微微一红,容婳正要再逗她几句,哐当一声锣响,开场了。
萧平旌和吕归尘捧着两袋糖炒栗子,伸长脖子左看右看,“这人也太多了,她们坐哪了?”
“不知道啊。”吕归尘被挤得一头汗,左边人一撞,差点将手上的糖炒栗子都挤掉了。
“低下点。”萧平旌拉过吕归尘,低声道:“你看那人。”
吕归尘抬眼看撞他那人,那人己急着分开几人,挤到前面,“怎么了?”
“你不认识他,他是雷云正柯的狗腿子。看他这个急眉赤眼的样,肯定没好事。”平旌抓了颗板粟扔进嘴里。
他说着,吕归尘己看到容婳,正要挤过去,萧平旌又把他一拉,挤挤眼睛,“走!看看去。”
吕归尘正要说话,萧平旌己扔了一枚粟子在他嘴里,将他拉走了。
那边容婳眼尖,己看到吕归尘,“唉唉唉,我在这!阿苏勒!”眼看着两人挤在人群中瞧不见了, 容婳将瓜子塞到林奚手中:“林奚姐,哥找错位置了,我去叫他们,你可把位子给占好了啊!”
二
萧平旌和吕归尘蹲在墙角,看那狗腿鬼鬼祟祟进了包房半天没出来,吕归尘小声道:“多半你多心了。”萧平旌哼道:“雷云正柯一撅屁股小爷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,你且等等。”
果然没过一会,雷云正柯带着狗腿子满面春风走出来,直接进了后台。过不了一会,萧平旌眼珠子转了转,拉着吕归尘转到园子后面,那园子没有围墙,倒是种满了一排梧桐。萧平旌给吕归尘使了个眼色,吕归尘皱眉道:“你兄妹两个只会爬树这一招么?”说归说,少年人好奇心重,还是爬了上去,那梧桐树干较细,也不高,两人爬了二丈,只看到雷云正柯正蹲在一色角跟前,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盒子打开,递到正梳妆的色角面前。那色角一脸尴尬不自在,雷云正柯却是一盆热火似的贴着不放。萧平旌和吕归尘坐在树上看得有趣,树下扔了一地的板栗壳。
平旌正看到雷云正柯将盒子打开,献宝似的捧在对方面前,冷不丁背后来了句:“他们干嘛?”吓得他差点掉下树去,定睛一看,原来是容婳。
萧平旌大怒:“你爬上来干嘛?”
容婳一脸无辜:“我来找你们呀。”
萧平旌凛然道:“哥在办正事,你先下去。”
容婳翻了个白眼:“你们看好戏也不带上我,真是亲哥。”转头一看,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,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
萧平旌嗑着板粟扒拉她,“你个秃皮猫还未成年不能乱看。”
萧容婳一爪拍落他的爪子:“你说雷云正柯他爹知道他有这爱好吗?”
暗号对上了,两兄妹相视而笑,吕归尘不解道:“什么爱好?”此时窗内雷云正柯抓着对方的手,强行将一个翠玉的镯子戴到对方手上。萧平旌歪了歪嘴,“只怕雷云公子还不知道呢!”
吕归尘一脸不解:“知道什么?”此时雷云正柯搂住色角正欲轻薄,萧平旌眼急手快,一手遮住萧容婳的眼睛,一手拉住想跳出去救人的吕归尘。
说时迟,那时快,窗内响起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,萧平旌满意地点点头,那色角指着雷云正柯骂道:“睁开的你的狗眼,看看我是谁。”那声音,竟是个男声。
吕归尘瞪大双眼,萧平旌笑道:“你多半没注意到,那色角脚大且有喉节。”萧容婳被他捂住眼,气得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,萧平旌吃痛,戳了她一记,容婳不甘示弱,锤了他一下,那边雷云正柯吃豆腐吃到马蹄上,气得直嚷嚷要找人,那色角一声冷笑,吹了声口哨,呼啦啦来了一堆人,将雷云正柯堵了个结实,这边萧平旌两兄妹越打越起劲,越打越认真,直接在树叉上动起手来,吕归尘急得一身汗,一手拉一个,两人却用余下来那只手打得更起劲了。正打闹间,树叉传来咔咔的声音。两人停了手,六只眼睛你望我,我望你,同时呆了呆。
哗一声巨响,三人带着树枝掉下来,正落到窗下面。窗内众人一愣,雷云正柯瞅准机会,将色角一推,自己从窗下跳了下去,吃了一嘴泥不说,连滚带爬翻出几丈远,还余下一句话。
“兄弟,这里交给你了!”
萧平旌三人抬起头来,正遇上窗内一排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,他无奈举起手,“我们跟他不是一伙的。”吕归尘和萧容婳在一旁猛点头。
色角扶着栏杆,刚勾勒出的朱唇扯出一个优美向上的弧度,“打!”
话音未落,萧平旌己拉着吕归尘和容婳窜了出去。可还没跑到门口,就撞到林奚。
林奚的头正撞到他胸口,人晃了晃,萧平旌不顾疼拉住她,急道:“你来干嘛?”
林奚蹙眉道:“我来找你们……”话音未落,平旌己牵起她的手,拉着她飞奔在长街上。
在林奚十八年的岁月中,一直是安稳沉静,举止有度,这是第一次像无头苍蝇一样,被人撵着满地乱跑。但很多年后,林奚回想当时的情景,只记得那时自己心跳得很快,咚咚咚的,微凉的手心里,传来对方火一般的触感,那人回过头来,望了望身后的追兵,一脸无奈,眼神微微一瞥,看到她在看自己,眼波回转间,他竟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连嘴角的小尖牙都在对着她微笑。
那种感觉,有点晕乎乎的,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,额头微微有汗,束起的头发上夹杂着一片微黄的树叶,风吹过他的胸口发稍,发丝衣襟飘动间,传来一丝丝甜香味,她想起他去买的糖炒粟子。在那一刻,她突然觉得,糖炒粟子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。
天色暗了点,凤凰湖上升起了一层薄雾,温柔地向四周蔓延开来,大理石的青砖地被水长年冲洗,干净得有些泛白,秋天是丰收的季节,无数条货船破开水线,穿梭在雾气笼罩的水面上。
三
一艘游船靠在岸边,船和岸之间搭着条板子,船夫向岸边的提篮少女买了一串小粽子和一包桃枣。正待抽回跳板,只见远处冲来四个少年。
顶头的男孩子一边跑一边大叫:“等一下等一下,让我们跳个板子吧?”
*凤凰湖上的游船有个旧俗,多半不避讳少年,免费搭船就叫做跳板子。
“这不是游船。“船夫拒绝了,”这船被包了,你们另找别的船吧。”*
船舱帘子掀起,微带磁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:“怎么回事?”
船夫看着几个少年跑过来,后面远远一排人头攒动,“几个孩子被人追。”
“惹事生非。”船里人骂了句,随即道:“别抽了板子,让他们跳上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船夫立即挥手示意。
平旌等四人恰好跑到岸边,平旌手扶住林奚的腰,脚在板上轻轻一点,下一秒,己轻轻落在甲板上。船只稍稍晃了晃。船夫喝了声彩。
吕归尘却是带着容婳一步步走过跳板,脚步过处,跳板只是微微来回抖动。船内的人听着动静,低声道:“功夫不错。”
船夫抽回跳板,岸边推船的水夫发力,船夫同时用船浆划开水面,两下配合无间,船轻轻巧巧滑到水的深处。
茶馆里的人冲到岸边,却也无计可施,只能放开嗓子叫骂,平旌和吕归尘累得瘫倒在船舷边,只有容婳,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上,两眼却放着光,冲着那群人,做了个大大的鬼脸。
萧平旌挥了挥手,“又不是我们干的,你可别惹他们了。”容婳悻悻坐下,拉了拉平旌的衣角, “哥,我渴了。”
平旌在身上摸了摸,只摸出几枚压扁了的粟子,歉然道:“钱跑丢了,我们忍一下吧。”说着想把板粟扔进水里。
一旁的人突然伸出手,将那几枚栗子接了过去,平旌诧异地转过身子望向林奚,她脸微微有些发红,却是一言未发。这时,船里传出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。
“上壶茶给客人吧?”
里面应了一声,帘子掀开,一个伙计端出一壶清茶并几个杯子,平旌四人起身致谢,那茶具皆非凡品,一套天青釉洗,而碧色的茶水中,盛开着一朵墨绿色的花,半浮半沉,煞是好看。一饮之下,皆是口舌生津,疲乏也轻了不少。
天暗了下来,弦月爬上天空,雾气渐渐上升,船舷边皆是薄薄的水雾,两岸玉兰花散发出静静的幽香。船内之人叹息一声,道:“此等美景,可惜有景却无乐。”
话峰一转,“这位小哥,不是金陵人士吧?”
吕归尘听闻他话中所指,站起身来,“先生好眼力,我来自北陆。”
那声音低了低,“北陆……倒是好地方。之前我族有位亲眷,也嫁了一位北陆的勇士。”
“后来呢?”吕归尘很感兴趣。
“后来,自然是落地生根,养儿育女了。”那声音笑了笑,“那时,她寄过一些信回来,说很喜欢坐在草原上,吹着笛子,看着羊群像云一样在草地上飘过。”
“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,听到草原的笛声呢?”
吕归尘愣了愣,己有伙计上前,献上一管紫竹笛。
吕归尘立在船头,用袖口擦了擦笛管,试了几个音。他的心底,还盘旋着那句“养儿育女”,风穿过他的衣袖,一阵清越的笛声随着风飘落在水面上,似流水潺潺,绵绵无尽,他吹的是宫学乐师教授的金陵古乐,曲意中正平和,婉转悠扬。
船中人微笑着摇了摇头,正待出声,哪知那曲子在低处轻轻回旋,突然一个转折,绵绵无尽的曲意竟然变得短促起来,曲调非常简单,似乎在诉说无尽的相思和情意,又似乎在低吟无边孤寂与寥然。一段短短的曲子,反反复复,来来去去, 风儿吹来,将曲调卷起,抛高,扯碎,扔进望不到尽头的湖水中。
众人听了,只觉得心中凄然酸楚,容婳泪光盈盈,放下杯子想去拭泪,手却触到一物,却是前日吕归尘送的埙, 这几日他都在教她如何吹奏,她略一思索,将埙放在唇边,开始吹起来。
不同于笛声的悠扬婉转,埙的音色朴拙低沉,音色也无甚变化,可吹奏起来,却带有一种平缓宁静的味道,那笛声愈发孤高,埙音却包容诚挚,轻轻将笛声托住。笛声渐渐回归柔和轻缓,与埙音融合一处,最后一个欢悦的回旋,笛声埙声同止。吕归尘回过身来,容婳抬眼看去,两人皆是一笑。
良久,船内之人才低声道:“小哥,你吹奏的时候,可是心有挂碍?”
吕归尘躬身道:“不瞒先生,吹奏之时,心里全是您所说的那个故人,不由得有所感慨。”
船内之人点头道:“所谓乐理,其实发自内心,小哥思念亲人,所以吹出的,是亲人之曲吧?好比草原一望无际,亲人远行,吹笛的人看着风吹草低,等着那人回归。所以曲调反复,偶尔风来,苍鹰盘旋,月落草长,可是来的只有风声,独有风声,那份寂寥的悲苦,无人能懂。”
吕归尘望着水天相接之处,双眸如被冰冻的湖水,水波在星光的映照下缓缓流动着。半晌,他才开口道:“多谢先生指教。”
此时,船身一震,己到了渡口,四人又道了谢,方上岸去了。
船内之人笑着,那声音不再低沉,却是爽朗自如:“王兄,你输了。”
又一声音响起,却是最开始那磁性的声音,似有点懊恼,“想不到这次,陛下眼光倒准。”
那爽朗的声音颇为沾沾自喜:“王兄,你看朕还没做媒,他们都己经心神合一了,这个缘分,是天赐的啊!”
磁性声音道:“北陆人用东陆的乐器,东陆人用北陆的乐器,竟然能曲意相通,这己经奇了,容婳这丫头,看着疯疯傻傻,曲意却是包容归引,难道这真是冥冥注定?”
爽朗声音大笑道:“岳父看女婿,肯定是横挑眉竖挑眼。这样吧,朕与你来试他们一试!”
四
平旌和容婳走在巷子里,转过巷子口就是长林王府了,容婳边走边偷看平旌,平旌却自顾自想着心事,容婳扁扁嘴,自从上了岸,平旌就一反常态,沉默不语。和吕归尘与林奚道了别,就带着她回了家。
她想问下哥哥怎么了,却不知怎地,心里有点虚,竟然不敢开口。
走到巷口,两人都傻了眼,长林府竟然大门打开,灯火通明!
肯定有鬼,两人踮起脚尖,正准备偷偷退回去,门内己闪出一人,笑着对他们招招手。
“少爷小姐,王爷回了,正等着你们呢。”元叔,父亲的亲随,对于平旌兄妹来说,看到他就等于看到爹,两人眼泪还来不及流,就被带到正厅。
长林王萧庭生正坐着吃茶,看到两根木头直挺挺晃进来,行了礼,就想往墙角闪,心下又气又好笑。将他们二人仔细看了一遍,不由得有些感叹。
不知什么时候,两个挂在手臂上的猴娃子己经长这么大了。他又看了眼容婳,虽然一脸稚气,却不知何时带上少女的娇憨可爱。
儿大不由娘啊!萧庭生又喝了口茶。
看到爹半天不说话,两兄妹面面相觑,大着胆子打量着爹,半年没见,爹两鬓己生出华发,两人心中一酸,眼泛泪光。正巧萧庭生目光巡视过来,两人立马挺直变两根木棍。
萧庭生心下计议,面上却不显,淡淡道:“今儿不早了,早点睡吧,有话明天再说。”说罢起身回了房。
两兄妹没想到这么轻易被放过,双双松了口气,容婳心中有事,不待平旌开口抢着道:“哥我很累先睡了。”而后一阵风似的刮走了。
萧平旌看着她的背影,目光闪动,不易察觉地点点头。
五
萧平旌躺在屋顶上,嘴里叼着根草,他一时看看月亮,一时看看对面屋子,只见对面窗格合上,灯也熄了,他坐起来,抓抓脑袋,似有些不解。
哪知不一会儿,门拉开了,一个人影闪身而出,萧平旌翻了个白眼,看这人影鬼鬼祟祟,从墙角一溜小跑,准确避开巡夜的人,最后翻墙而出,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,那可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。
萧平旌展开轻功,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,穿过一片小树林,前方传来潺潺水声,突然,前方萧容婳叫了一声,萧平旌从树梢上往下望,看到萧容婳甩着腿从一个泥坑里走出来,他‘噗’一声差点笑出来。
踩坑里了吧,该!
容婳却没发觉平旌所在,她一拐一拐走到溪边,脱下鞋,将鞋放在溪水里清洗,转头一看,发现连袜子都弄污了,她懊恼地哼了一声,回过头,左看看右看看,四下万籁俱寂,天地间只有月光树影,她弯下腰,飞速将袜子脱下,将脚伸进溪水里,时值初秋,溪水己是冰凉入心,她猛得缩了缩肩膀,咯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远远传来脚步声,“笑什么呢?这么高兴!”
她却慌了,脸涨得通红,大叫一声,“你,你,你站住!不许过来!不,不,你背过身去!”
吕归尘吓了一跳,奇道:“你怎么了?”
“你背过身去!不许看!”她羞恼地用双手捂住脸。
吕归尘似乎明白了什么,脸一红,转过身去,容婳飞速用裙裾擦了擦脚上的水,慌里慌张穿上袜子,正手忙脚乱套鞋的时候,脚一用力,手一滑,鞋被她踢出一丈远,‘噗’的一声落入水中。
容婳呆了呆,看着鞋在溪水里沉浮,转瞬间像小船一样飘远了,她“哎呀”一声叫了出来,平旌够着脖子向下瞅,一脚踩空,差点翻了下去。一只手伸过来,将他一把扯住,平旌回过头,汗毛根根竖起,差点叫了出来,另一只手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。
平旌含含糊糊道:“爹。”
萧庭生满不高兴地点点头。
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,耳边传来树下吕归尘的声音:“怎么了?”语气又焦急又关切,树上两人一齐撇撇嘴,心道:虚伪!
容婳伸手去捞鞋,“我鞋……掉水里了。”树上两人又撇撇嘴,暗道:蠢才!
吕归尘跃至水边,却见容婳大半个身子贴着水面,伸着手去够那只鞋,不由得欲上前拉住她,“小心!”
容婳闻言一回头,吕归尘却是往前冲,两相一撞,吕归尘只感觉柔软的发丝在自己额前擦过,鼻尖传来一阵阵似香似馥的温柔气息,眼前似有什么被放大了,长长的睫毛翻卷着,里面是一片星光,光华流转,璀璨动人。
似有什么在她眼中,原来是自己小小的倒影,吕归尘呆呆看着这个倒影,心中似有什么在升起,跳跃,歌唱,飞翔,他只觉得口干舌燥,动了动嘴唇,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有什么拉住他的衣袖,他向下摸去,那是她的手,两手相触,皆是微微一颤。
她眼里的小人变了变,似有点紧张,又有些羞怯,却带着喜悦,他视线下移,看到她白皙的脸庞渐渐泛红,樱桃般的红唇微微张开,气息喷到他脸上,那气息让他迷乱,他微微低下头……
“啪”一声脆响,萧庭生身边碗口粗的树枝断了,两人似被惊醒,瞬间弹开一丈远,平旌冒着冷汗接住断枝,偷偷瞟一眼老爹,只见他面如锅底,不由得吐了吐舌头,暗想不知道爹的剑放在哪里,等下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给偷出来藏好。
萧容婳只觉得心头如小鹿乱撞,脸烫得发烧,头像炸开一样,脑海里一片空白,过了好一会,她才恍然想起——“我的鞋呢!”
鞋自然是找不到了,两人一齐望着溪水发愁,容婳扁扁嘴,“这下怎么办?”
萧平旌翻了个白眼,要不要这么娇嗔?
吕归尘道:“要不我去市镇买一双?”
容婳笑道:“你个傻子,现在什么时辰了,哪有店铺还开着门?”
萧庭生点头暗道:“果然很傻。”
吕归尘笑道:“没事,我去一家家拍门,他们不开门,我就一直拍一直拍,拍到他们肯卖给我为止。”
容婳歪着头望他,半晌才笑出声:“你啊……真傻。”语气柔和,大有轻怜爱惜之意。
萧庭生心下一动,曾几何时,也有这样一人,对他说过同样的话,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,那个记忆中的人儿,己和眼前的小女儿融合在了一起。
岁月不居,时节如流,逝者不可追,生者己迎来自己的未来。
树下吕归尘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你在这乖乖等我,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容婳看他走开二丈远,眸内星光闪动,突然大叫道:“阿、苏、勒!”
吕归尘回头道:“怎么了?”
她站起来,用穿鞋的脚一蹦蹦跳到他面前,“我不要一个人呆着,我要跟你一起去!”
吕归尘看着她的样子,笑着说:“你就这样蹦着跟我去吗?”
容婳眨巴眨巴眼睛,点点头。
吕归尘笑着摇摇头,容婳生气了,凶巴巴地瞪着他,吕归尘背过身去,蹲在她面前。
“上来吧,我背你去。”
萧容婳笑着欢呼了一声,趴在他背上,轻轻问他:“我重吗?”
“不重。”
“你比我哥好多了,我哥老说我吃得太胖了,脸又圆了。”
“你哥就喜欢逗你,每次他都吃得比谁都多。”
萧平旌恨恨地掰断一根树枝,心中大骂容婳胳膊肘向外拐,吕归尘有异性没人性。
月光温柔地把银光洒下,铺满他们面前的路。
“咦?阿苏勒,你耳朵怎么这么红?”
……
“你怎么不说话啊?”
“我在想,你今天吹的曲子。”
“啊,我吹得好吗?”
“吹得很好,就像……”
“就像什么?”
“就像在草原生活的人吹出来的。”
“真的吗?阿苏勒,我也很想去草原呢?我想骑马,放鹰,去看你说的,开得满山遍里的爬地菊。”
“你还记得船主说的那个故事吗?他没说完,可我总觉得,那是个很悲伤的故事。”
“悲伤?嫁给所爱的人,生儿育女,又怎么会是悲伤的故事呢?”
“可她一辈子,都见不到自己的亲人,回不去故国……”
“我娘说过,人生总要选择放弃一些,追寻一些,人啊,总不能看着那些失去的,要想着自己拥有的。你看,船主最后说,她喜欢坐在草原上,吹着自己的笛子,生活得多幸福!”容婳摇头晃脑地说着,声音渐渐高昂,好似一个教书先生。
吕归尘低低笑了笑,“希望是吧……”
“什么是吧,就是!”容婳生气地用额头撞了撞他的后脑勺,“不听话!对了,上次教你的字,抄写了么?”
“嗯,抄了,在怀里,等会给你看。”
“那……我再教你新的字吧?”
吕归尘笑道:“现在怎么教?”他们之前教课,都是写在沙地上,现在这个情景,连手都腾不出来,怎么写字?
“我写在月亮上,你看月亮啊?
“月亮?”
洁白的手臂从耳后伸出来,修长的手指在他眼前,虚虚地点向银色的弯月,一横,一竖,二竖,一弯勾,再一点,月光照在她的手指上,白得近乎透明。
阿苏勒看着她写完字,低声道:“阿苏勒·帕苏尔。那是蛮族的字。”
她满意地长叹一声,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,“是啊,我写的好吗?”
“你啊……真是个傻瓜。”
“那不正好,和你一样。”
一句话说中两人心事,两人都红了脸不再吱声,天地间突然寂静了下来,萧平旌翻下树,望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,再望望树上,那里不知何时己空无一人,只余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。
六
天未亮,林奚己起身,准备先收拾下院里的药草,可刚打开门,就看到平旌坐在台阶上。
不知为何,她觉得那个背影有些萧瑟寂寞,她换了鞋,走上前坐在他身边,“怎么了?”
平旌偏过头,犹豫道:“林奚,你说……人是不是总得长大?”
他的身上犹带着清晨露水的寒凉,林奚伸手拍去他肩头的水气,“是的……但长大,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。”
他侧过身望着她,微微一笑,“是啊……只不过……林奚,陪我坐坐,好吗?”
林奚望着他,婉然一笑,点点头。
白色的月亮缓缓沉了下去,天边,泛起一丝鱼肚白。
(未完待续)
**引用自江南小说《九州缥缈录》